新華社記者 鄒聲文、段續(xù)
10月底,長白山的靖宇縣已入冬。下午5點,最后一抹霞光褪去,山里一片漆黑,氣溫也降至零攝氏度以下。風裹著小雨,讓人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。
聽到借宿的請求,三道湖鎮(zhèn)向陽村的李華東和馬建軍兩口子一把卷起厚厚的門簾,熱情地把記者迎進去。
柴房里,53歲的李華東拉過兩把椅子請記者坐下,添柴將灶火燒得更旺。女主人馬建軍揉面、切菜,忙著準備晚飯。她不顧記者再三阻擋,執(zhí)意去鄰居家賒來一只鴨子,抓起一把酸菜燉上。
靖宇縣是抗聯英雄楊靖宇將軍壯烈殉國的地方,是吉林省8個國家重點扶持的貧困縣之一。向陽村是全縣知名的“后進村”,有好多人家需要脫貧。
馬建軍說,這個家庭組建以來,經濟就沒松快過。“先是老公公重病,在床上躺了4年,然后又是我父親生病住院。好不容易挺過去,孩子上了中學,沒想到丈夫又得了腰椎間盤突出,嚴重時在床上幾個月翻不了身,一躺好幾年。”
面對困難,馬建軍表現得比男人還堅強。“我一個人硬撐著種莊稼、打小工,拉扯孩子,蓋起3間新房。”讓她欣慰的是,丈夫的腰椎病也好了不少,可以干一些輕松的農活兒。
日子剛有盼頭,更大的不幸襲來。2014年底,馬建軍覺得身體不舒服,實在扛不住,李華東把她送去醫(yī)院,一檢查竟是宮頸癌。
“辛辛苦苦10幾年,一夜回到改革前。”遇到重大疾病,不得不到大城市治療,但新農合異地報銷比例不高。
“我知道結果后,就想砸鍋賣鐵也要治好她的病。”但李華東沒想到的是,妻子住院一天要花兩三千元,手術當天更是交了一萬八千元。全家六畝地一年的收成,只夠住兩天院……
住院兩個月,花了14萬元,不僅花光了家里和孩子們的積蓄,還欠下親戚和銀行9萬多元。
巨額外債壓得全家人喘不過氣,而債務可能還會增加:每三月復查一次要花3000元,每個月吃藥要花近千元……欠債不能一直拖著不還。兩口子商量了幾個月,最后決定賣房還債。
“今年3月,賣房協議簽了,連手印也按了……”說起差點失去親手建起的房子,馬建軍聲音哽咽了。“那個時候,我們真覺得日子過不下去了……”
長期以來,這里的村黨支部和村委會組織軟弱,扶貧無力。今年初,省里派來駐村扶貧工作隊和村黨支部第一書記。他們一再勸阻兩口子賣房。
“他們說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,還說一定會幫我們渡過難關。”說到這里,馬建軍的眉頭舒展開來。
李華東從院子里抱進一捆木柴,身上沾著不少雪花。不知什么時候,山里的雨變成了雪。
聊著聊著,新蒸的玉米餅出鍋了,自家腌的芹菜根、野生大獨蒜和酸菜燉鴨塊也擺上了桌。李華東還從鄰居家要來村民自釀的野生藍靛果酒。
飯桌上,兩口子接著聊家事,但語調明快了許多。“我們有奔頭了!”李華東說。
奔頭首先來自剛剛種下的3畝多藍莓,后年就會大量結果,盛果期一般持續(xù)18年左右。“按多年平均價格算,每年收入3萬元沒問題。”
靖宇晝夜溫差大,光照強,生產的藍莓糖分高、口感好,遠銷北京、上海等大城市。李華東早就想種這個“發(fā)財樹”,卻有心無力。“村里很早就有人種藍莓致富,但我們只會種玉米,不懂技術,更沒有本錢。”
今年5月,當地政府鼓勵貧困村民發(fā)展特色種植,用扶貧資金免費提供藍莓苗木。李華東家3畝多地的苗木就值七八千元。“現在政府免費提供幼苗,免費技術指導,還聯系了銷路,我們好好干,收入肯定不會差,債務也能慢慢還清。”
吃著聊著,這兩口兒眼里閃著希望。“除了藍莓,還有一件大好事。”李華東迫不及待地介紹。
原來,駐村干部幫著協調扶貧資金,為全村每家貧困戶買了一頭能繁母牛,目前正在做防疫隔離,很快就能分到各家。
“這牛每頭值1萬多元呢!牛容易飼養(yǎng),因為我們自家有的是秸稈、玉米,鎮(zhèn)上還會組織專家定期檢查疫病。”李華東早就把院子里準備養(yǎng)牛的地方打掃得干干凈凈。
“都說 母牛生母牛,三年五個頭 ,養(yǎng)好了,差不多每年都會生頭小牛,現在小牛每頭能賣七八千元呢。”李華東的喜悅溢于言表。
收拾碗筷的當口,李華東兩口子不停念叨著各項扶貧好政策。“現在黨和國家政策真的很好,我們村一年來也大變樣兒,修了路,安了路燈,好多人還翻蓋了新房。不久前,有一個人打工回家,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,大白天居然沒找到自己的家。”說到這里,李華東兩口子都樂了。
夜深了,土炕燒得熱乎乎的。山村一片寂靜,可以清晰地聽到雪花落在玉米稈兒上的沙沙聲……
凌晨5點多。李華東和馬建軍都早早起床,拿起鐵鏟,踩著積雪下地。“這里冬天經常零下30多攝氏度,必須用土把藍莓苗埋起來,明年四五月雪化后再把土刨開。要不,金貴的樹苗會被凍死。”
記者也收拾好,悄悄把食宿錢壓在窗臺上。
沒多久,他倆就從地里回來了。“今天的雪太厚,不能埋樹苗,否則會漚爛花苞。”
李華東放下鐵鏟,顧不上吃早飯再次走出院子。院外,近處新修的村路、民居,遠處的田野、森林,已是銀妝素裹。
“那10幾頭扶貧牛正在牛場防疫隔離,我去幫忙照料,一天能有100塊的收入。國家用力扶我們,自己也要努力站起來。”李華東一邊說,一邊踩著厚厚的積雪,趕往幾十里外的牛群防疫隔離點。
雪還在飄。李華東的身影沿著新修的路,不斷向前,向前……
(原標題:一夜風雪話脫貧——新華社記者借宿山鄉(xiāng)貧困戶記)
